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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岁陆谷孙:编词典是和时间赛跑

2015年05月18日 11:16 | 作者:伍勤 | 来源: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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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才流失少壮派不愿编词典

  新京报:你也提到编词典是个和时间赛跑的工作,很怕这部词典会成为当年你的老师葛传槼先生为商务印书馆编写的那部“永不完成的‘杰作’”,当年是什么使葛传槼先生未能完成,又是什么使你十五年来坚持下来对这部词典的编著呢?你何以做到把编词典当做生命追求?

  陆谷孙:葛先生实在是一位完美主义者,要求包罗万象,但手下又没有人。A字都没有完成。为什么honor前面用an,为什么history前面也用an,他一定要找到书证,搜集了很多很多例子,太泛滥了,无法容纳在一本书的框架里。再加上那时候技术问题,都是手工的,没有电脑录入,一直到英汉大词典第二版,基本都是手工的。后来也没有人继续他的工作了,我觉得很可惜的,后来我建议葛的弟子组成小组把葛先生好多好多卡片都综合起来继续下去,但没什么人肯做。

  我本来也不是编词典的,我本来就是个教书匠,后来“文革”时期工宣队说“你这个人不能教书,教书就是放毒,你得去跟字打交道。”那时候不能教书,也没有事情干,就找份busy work,不能让人太闲了(笑)。但是,编编嘛总感觉有点趣味呀。能够发现些人家没发现的,编英汉词典时,发现那些甚至英美词典里都没收入的,放在自己编的词典里,很有成就感嘛!比如上世纪那一阵刚流行起来的streaking(裸跑)之类的。发现新词是很愉快的,如果有大量书证、语言上的实证。就像猎人打猎有所斩获一样愉快。还有一个,当年“文革”时都要到五七干校去的,编字典的可以不去,对不对?(笑)

  新京报:似乎这部词典的编纂团队并不十分理想,几乎都是兼职,又来来去去。朱绩崧老师说编词典已经吸引不了少壮派了,你能谈谈这个问题吗?

  陆谷孙:当年的《英汉大词典》就没有人关心,我们就关在上海旧党校内,人才大量流失。人往高处走,都走掉了。开始一百零八人,从科学大会、高考恢复、考研、出国潮开始,人才都走了。

  到了编这部《汉英》就不是人才流失问题了,就没有人来参加。来来去去,且全是兼职。我在2013年还在上课,后来因为生了病,就不再上课了,病好后开始全身投入词典。像复旦也算是词典编纂重镇了吧,但是从科班的硕士、博士中能找到愿意加入团队编词典的,非常少,他们宁可写多一些理论文章,也不愿意加入团队。因为参编词典从大的评价体系中不算成果,不参与职称评定的。

  如果有一个团队,个位数也行,知识储备和语言造诣相当,大家不愁或不在乎职称,规定好任务。盯住北美、英国、澳新……分工分好,不间断地看巨量语料。这些人每人有两台电脑,一台incoming,一台outcoming。这些人还要坐得住,甘愿寂寞,就像丹麦王子哈姆莱特说的“身陷胡桃壳,心主太虚游”。

  新京报:现在年轻人都不愿加入班子了,那么年轻人少是否会导致跟最新的语言和词汇脱节、隔膜?

  陆谷孙:会的。至少有些词我都不懂。是有代沟的。很多词年轻人接受起来快。但比如“奇葩”这种年轻人的嘲讽用语都会收的。因为现在手机微信也会用了,大家有这种词典意识,比较敏感,碰到一些词会想是不是合适。当然不一定全收,收的还是很多的。

  语料收集“小鲜肉”、“直男癌”都不收

  新京报:编著这部词典的十五年间,社会也在飞速发展着,语言也随着新事物新概念的发展而产生很大的变化,怎么做到在编著期间及时跟进新词新义?

  陆谷孙:只有靠有心人了。最理想的状况当然是有一个固定的班子,全职工作,收集语料。这是编字典的乌托邦。我们团队不怎么开会,看到新词放进微信群里,虚拟空间里交流得多。

  新京报:但是十五年间,有些流行起来的新词可能到词典编纂末期已经不再使用了,还会收吗?

  陆谷孙:如果作为一个阶段中的记录,也是有价值的。如果你要看一个时代发展的阶段中的语言,可能看不懂,但是还需要有个记录的。记得当时编英汉词典时,一些“水门事件”中出来的词汇都收了,比如“plumper(管子工、指堵漏泄密)”、“deep throat(深喉)”等。这个词的存在是有时效性的,但记录了那个时代,何况像“深喉”现在所指早不局限于一事一人一地。

  新京报:你提到“语言不可能全部是干干净净表达正能量的,里面肯定有所谓的渣滓”,那甄选词条时除了顾及海纳百川、雅俗兼顾外,有什么原则底线吗?

  陆谷孙:价值观还有自我审查的吧——伦理、道德上,当然也有政治上的。最近我就删了一条例证——百毒不侵,“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中国人现在可以做到百毒不侵。”

  还有字典里也有“五十度灰”,比如白描式的色情和嗑药,美国俚语里特别多。比如那些描述吸毒后幻觉的,技巧式的施虐-受虐过程的,我们都不收。

  有些词,比如“撸管”之类,就被我们另一位执行主编删掉了。我倒是觉得收进去问题不大。英文里这些词时常有缩略法,比如英文里的“f**king buddy(炮友)”,被缩略成“fb”,就会让它看起来less ugly,但是中文里没有这个办法。

  新京报:每个人对词汇的感觉和价值不同,怎么决定呢?

  陆谷孙:听我的吧。(笑)比如我看到“小鲜肉”这个词我就觉得很恶心,我是绝对不收。“直男癌”也不收。如果一个词有损于受害者,就十分谨慎。

编辑:罗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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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词典 陆谷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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