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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令燕:与忠实先生最后一次通话

2016年05月23日 10:57 | 作者:孔令燕 | 来源:人民政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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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3月的一天,我正开车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十字路口等红灯时电话声响起,我不经意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陈忠实”。虽然知道行车中不能接打电话,但是正在病痛中的作家忽然来电,必有很重要的事。于是没有迟疑地接通了电话,听筒中传来陈先生沙哑粗粝的声音,声调很高,但是语句不清连成一片,我无从判断他说了些什么。

因为与陕西作家交往较多,我常常以善听陕西方言自居。但是这一次,我努力辨识了好久,也无从获知他到底说了什么。电话中的陈先生反复用力地发出一些声音和语调,却说不清哪怕一个字!

我很着急又很自责。肯定是陈先生的病情又恶化了,一个月前电话里还能勉强交谈,如今说清一个意思却如此艰难。

这个情形持续了有一两分钟,我不愿意他再费力气和精神,满心歉意地说:抱歉陈老师,我有点听不清,还是让身边人给我发个短信吧。这时,陈先生好像又抖擞了一下精神、攒足了力气,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一句话,我勉强听出了意思:稿费我不要了,只寄几本杂志就行。

挂掉电话,我的心里五味杂陈,尤其是自责。陈先生拼尽力气说的这个事情,是去年年底我通过《当代》前副主编何启治和他联系,如果身体允许,可以为杂志写些简单的文字,或者题写篇目名。重症中的陈先生很爽快地答应了,电话给我说,碍于身体,不写东西了,可以题字,到时把题目发他就是。这次电话里的稿费,就说的是题字的稿费。

当时正赶上出版今年的第二期杂志。我的短信记录:2016年2月16日上午给陈先生发去短信,罗列了需要题写的篇目名,晚上就收到了他在宣纸上用毛笔书写的题字图片。因为陈先生不发短信、没有微信,他委托陕西作协创研部主任邢小利转发给我。目前看,这些题字应该是陈忠实在文坛上留下的最后的题字。这个事情,在《陕西日报》的报道《陈忠实的最后日子》里,邢小利也有记录:“2016年2月16日,春节过后,正月十五前,我在海南度假,下午正在酒店前边的海滩上散步,陈忠实打来电话,说了两件事。他先谈了他读《陈忠实传》的感受……第二件事是让我把他给《当代》杂志最新一期所发表的文学作品用毛笔题写的作品名字,以电子版方式发给《当代》杂志的孔令燕。”

陈忠实与《当代》杂志的渊源不可言尽,他最重要的作品几乎都发表在《当代》上,友情延续了几代人。到了2012年,陈忠实又在人文社出资、设立了“白鹿当代文学编辑奖”,两年一选,奖励社内从事当代文学工作的编辑。2013年是首届,2015年第二届,我有幸获得了两届这个奖,真切感受到陈先生为推动当代文学发展、鼓励当代文学编辑坚守职业的初心和情谊。

我自1998年来到人文社《当代》杂志工作,听到最多的轶事就是关于他、关于《白鹿原》的。他的第一部中篇小说《初夏》,写于1981年元月,发表于1984年的《当代》。第一部长篇小说《白鹿原》,发表于1992年第六期和1993年第一期的《当代》。1999年陈忠实写过一篇文章《在〈当代〉,完成了一个过程》,对《当代》给予了情深意切的认可,“《初夏》的反复修改和《白鹿原》的顺利出版,正好构成一个合理的过程……《当代》在我从事写作的阶段性探索中成就了我。”

1992年3月,陈忠实写信给老何,准备将刚刚写好的长篇小说《白鹿原》交给《当代》杂志和人民文学出版社发表,“希望他能派文学观念比较新的编辑来取稿看稿”。那次去的是高贤均和洪清波。洪清波多次和我们说,当时他们行程的终点是去成都看邓贤的《大国之魂》,顺路去西安看陈忠实的《白鹿原》。那时出差多乘火车,去成都必经西安。去之前,他们已经知道“陈忠实写了一本死后当枕头的书,这本不成就不再写,要去养鸡了”。到了西安,为了等陈忠实复印书稿,他们又等了三天,等到拿了厚厚的书稿,陈忠实的意见是“现在不要看,回去看”。所以,高贤均和洪清波是在去往成都的火车上开始阅读《白鹿原》的,看后反应一致、击节叫好!其实,他们不知道,交与他们稿件的陈忠实心情何其复杂,后来他才说:“竟然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时突然涌到嘴边一句话,我连生命都交给你们了,最后关头还是压到喉咙以下而没有说出,却憋得几乎涌出泪来。”

“按常规我把《白》书书稿的审阅过程设想得较长,初审、复审和终审,一部近50万字的书稿,走完这个轮番审阅的过程,少说也得两月以上……出乎意料的是,在高、洪拿着书稿离开西安之后的第20天,我接到了高贤均的来信。我匆匆读完信后噢噢叫了三声就跌倒在沙发上,把在他面前交稿时没有流出的眼泪倾溅出来了。”“这是一封足以使我癫狂的信。信中说了他和洪清波从西安到成都再回北京的旅程中相继读完了书稿,回到北京的当天就给我写信。他俩阅读的兴奋使我感到了期待的效果,他俩共同的评价使我颤栗。”多年来,他毫无保留地感念着推动他的创作、读懂他的内心的编辑们!

《白鹿原》后来的命运人所共知,已经毫无争议地站在了当代文学的群山之巅。成为当代文学真正的经典,也受到一部经典作品该有的荣光,陈忠实的地位境遇也开始变化,随之进入作家圈中位高权重的一列,但是多年来,陈先生一直保持着他淳朴本真、胸怀坦荡、仁心仁言的侠义与豪情。所以,他的故去,让我们更觉心痛。

大痛无言,唯想到贾平凹在《怀念陈忠实》里面的一句词,表达对陈先生的敬意与哀思:水流原在海,月落不离天。

(作者为《当代》杂志主编)

编辑:邢贺扬

关键词:孔令燕 陈忠实 最后一次通话 书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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